文 / 陈煜波、马晔风、黄鹤、崇滨
以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数字技术正在全球范围内推动经济社会的转型变革，各行各业数字化转型加速推进，成为全球经济增长的新动能。世界银行的一项研究显示，2020年数字经济规模相当于全球GDP的15.5%，在过去15年里，其增长速度是全球GDP的2.5倍。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之后，数字经济的重要性进一步凸显。一方面，在传统经济活动普遍受到抑制的情况下，数字经济逆势增长，为全球经济恢复做出了重要贡献；另一方面，在应对传染病流行带来的疫情防控、社交隔离等问题时，数字产品和服务发挥了重要作用，各国对数字领域的依赖进一步加强。
当前，新冠疫情的发展依然存在巨大的不确定性，全球数字经济发展既拥有重要的机遇，也面临更大的挑战。推进产业数字化转型，依托数字经济，构建经济增长的新动能，为经济和社会可持续发展提供更好的支撑，将是未来各国关注的重点和政策的优先事项。随着数字领域创新步伐的加快和国际竞争的日益激烈，各行各业对具备数字技能的人才的需求将快速增长，数字人才作为数字化转型的核心驱动力，将成为影响数字经济发展的关键因素。与此同时，疫情使数字经济发展的不平衡问题更加凸显，全球对数字包容性发展的关注度显著提升。随着网络基础设施带来的数字鸿沟逐渐被填补，人才和技能正在成为数字包容性发展的新制约。欧盟的一项研究显示，在欧盟国家中，虽然2019年已经有85%的公民使用互联网，但只有58%的人具备基本的数字技能。
数字人才和数字技能将成为数字经济发展的基础。中国作为全球数字经济引领性国家，一直高度重视数字经济发展和人才培养。2020年，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审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O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将“加快数字化发展，建设数字中国”作为重要内容。2021年12月12日，国务院发布《国务院关于印发“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的通知》，提出要“提升全民数字素养和技能”，鼓励将数字经济领域人才纳入各类人才计划支持范围，积极探索高效灵活的人才引进、培养、评价及激励政策。与此同时，美国、英国、德国等发达国家均已将数字人才培养和劳动力数字技能提升纳入国家数字经济战略。
由此，本研究将视野拓展到全球范围，通过分析和对比全球主要创新城市的数字人才和数字技能发展现状，分析不同地区如何基于数字人才和技能建立起数字经济的发展优势。我们希望这项研究可以帮助政府、业界和个人更好地了解不同地区数字人才的特点以及未来的发展趋势，为政策制定、企业发展和个人的技能提升带来有价值的参考和启示。更重要的是，我们希望这项研究能够推动人才和技能层面的数字包容性发展。
全球数字人才发展现状与趋势
根据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互联网发展与治理研究中心（CIDG）与全球职场社交平台领英（LinkedIn）经济图谱团队的合作研究，数字人才可以定义为“拥有ICT专业技能的人才以及与ICT专业技能互补协同的跨界人才”。本研究基于该定义，结合行业专家和学术专家意见选择31个全球最具代表性的数字创新城市（地区），提取它们2019年和2020年的数字人才数据，对疫情影响前后的全球数字人才和数字经济发展趋势进行分析。这些城市在区域以及全球的数字创新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汇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创新人才和数字人才，城市名单见表1。
数字人才行业分布
我们首先分析了不同城市数字人才在ICT行业和非ICT行业的比重，图1表示2020年的情况。从31个城市（地区）整体来看，数字人才在非ICT行业的比例更高，意味着数字人才已经不断向传统行业渗透，全球产业数字化向纵深发展。具体来看，欧美地区数字人才在传统行业的比例更高，其中，洛杉矶、纽约、香港、阿联酋、芝加哥、伦敦、布鲁塞尔、哥本哈根非ICT行业数字人才占比均超过80%。亚太地区数字人才在ICT行业的占比更高，班加罗尔、杭州、北京、旧金山湾区、南京、深圳、都柏林在ICT行业数字人才占比位居前列，均超过30%。
与2019年数据相比，31个城市（地区）在ICT或非ICT行业的数字人才分布占比排序变化不大，但各城市（地区）在占比数值上均有所调整。如图2所示，波士顿、班加罗尔、慕尼黑以及我国的南京、北京、杭州、上海、深圳、广州等城市数字人才在非ICT行业的占比持续增加，这反映了这些城市在新冠疫情之后传统行业数字化转型步伐的加快，特别是我国数字经济引领性城市在2020年取得了明显的进展。
我们进一步对31个城市具体行业的数字人才分布情况进行分析，并对比了2019年和2020年的情况。如图3所示，软件与IT服务、制造、金融是三大数字人才引领型行业，其中软件与IT服务业数字人才分布占比超过20%。公司服务、消费品、教育、医疗、媒体通信、计算机网络与硬件位列第二梯队，数字人才分布占比在4%到8%之间，为这些传统行业的数字化转型奠定了坚实的人才基础。娱乐、旅游度假、零售、非盈利、设计、公共管理、建筑、交通物流、能源矿产、房地产行业数字人才占比在4%以下，处于第三梯队。对比2019年和2020年的数据可以发现，软件与IT服务业和医疗业数字人才占比提升最为显著，反映出新冠疫情对两大行业的促进作用；金融、公共管理也呈现出上升趋势，体现出全球金融数字化和公共服务数字化的不断迈进。反之，旅游度假、娱乐、公司服务、消费品、媒体通信等行业的数字人才占比呈现下降趋势，反映出新冠疫情下行业数字化转型减缓的风险。相比之下，娱乐、旅游度假等行业数字人才占比下降幅度较大，表明疫情对这些行业将产生长期效应，而对公司服务、消费品、媒体通信等行业则产生短期效应。
重点行业的代表性城市分析
从前文分析可以看出，在全球代表性创新型城市中，数字人才主要集中在ICT行业，非ICT行业的数字人才则主要集中在制造、金融、消费品、公司服务四大行业。因此，我们选择ICT行业（软件与IT服务和计算机网络与硬件）和四大非ICT行业（制造、金融、消费品和公司服务），对比这些重点行业中前十代表性城市（最具数字人才优势）数字人才的发展变化情况，如图4所示。
从图中变化率可以看出，计算机网络与硬件行业数字人才占比在各城市均呈现下降趋势，这可能是由于近几年疫情冲击和产业结构调整导致的，同时表明ICT基础产业逐渐从普通硬件设备向软件集成服务转变。金融业排名前十城市（地区）的数字人才占比大部分呈现上升趋势，这可能是由于金融数字化是其他产业数字化的重要基础，数字化转型带来数字人才的聚集程度增加。从区域角度来看，近年来欧洲的数字化转型在不断加深，欧洲城市数字人才在软件与IT服务、制造业的占比大幅增加。如在制造业，慕尼黑、米兰、巴塞罗那、布鲁塞尔的数字人才占比在增加，尤其是德国的慕尼黑、柏林，不仅在软件与IT服务、制造业数字人才占比增加，在公司服务业也进入前十。亚太地区特别是中国大陆在ICT行业和制造业、消费品行业的数字人才占比下降，表明我国的数字人才正由传统优势行业向其他行业逐渐渗透，如上海在公司服务业中进入前十。北美地区的数字人才主要向金融和其他非代表性行业渗透。
全球数字人才的技能分析
不同行业对数字人才的技能需求存在很大差异，且随着数字技术的快速发展，对数字人才的技能提出了越来越高的要求。我们从数字人才的技能角度展开，参考领英的“Skills Genome”方法对31个城市（地区）的代表性技能进行深入分析，从而更好地展现不同城市（地区）在行业数字化转型方面的人才特点和优劣势。
首先，计算各城市拥有某项技能的人才在该城市所有人才中所占的比重，将之定义为该项技能的渗透率。其次，对该项技能在31个城市（地区）中的渗透率进行几何平均，得到该技能的平均渗透率。最后，计算该技能在各城市的渗透率与31个城市平均渗透率之比，并将这一比值定义为相对渗透率。通过相对渗透率，能够直观地展现出该项技能在某城市的发展水平，同时能够方便地对不同技能进行比较。例如，对于某城市的两项技能A和B，如果技能A的相对渗透率更高，意味着相比于技能B该城市在技能A比31城市平均水平领先程度更大，从而技能A对该城市来说更具代表性。
代表性技能
我们对各城市的技能按照相对渗透率进行排序，并选择排名前五的技能作为该城市的代表性技能。这些技能中有一部分是数字技能，如软件测试、开发工具、计算机网络等，有一部分是行业技能，如外语、医疗管理、建筑工程等。全球创新城市（地区）中，数字技能正表现出越来越高的代表性，但不同地区差异较大。我们分别分析了2019年和2020年31个城市的代表性技能（如表2所示），整体来看，2019年和2020年的情况比较接近。中国大陆和印度创新城市代表性技能以数字技能为主，欧洲和亚洲其他创新城市代表性技能既包括丰富的数字技能，也包括丰富的行业技能，北美地区代表性技能以行业技能为主。从具体城市来看，与2019年数据相比，2020年中国大陆各城市代表性技能中数字技能的占比和排名均持续提升。电子学、数据科学进入北京代表性技能的前五名；南京的计算机硬件上升至第一位；苏州的材料科学、机器人进入前五名；上海的开发工具、杭州的数据存储取代了数字营销进入前五名；广州的制造运营、数字营销的排名上升；深圳的计算机硬件排名上升，计算机网络进入前五名。相比之下，亚太地区其他城市（地区）行业技能的排名较2019年数据有所上升。北美与欧洲各城市（地区）整体变化不大，教育管理和医疗管理的排名在北美多个城市（地区）有所上升，信息管理和房地产类技能排名在欧洲城市（地区）有所下降。
数字技能的发展
随着颠覆性技术的快速发展，以机器学习、基因工程等为代表的技能成为数字技能的前沿领域，是推动数字经济创新发展的重要驱动力。本文基于世界银行关于颠覆性技术的定义，将与颠覆性技术相匹配的数字技能定义为颠覆性数字技能，其他数字技能则定义为基础性数字技能。与基础性数字技能相比，颠覆性数字技能不仅能够提高产品或服务的生产效率，而且可能颠覆传统的生产方式，进而颠覆传统的经济发展模式。对于数字经济发展来说，基础性数字技能和颠覆性数字技能同样重要，基础性数字技能是利用和拥抱数字时代的能力，颠覆性数字技能将为数字时代创造新的场景，体现数字技术与基础科学领域的融合。
我们研究了2019年和2020年全球31个城市（地区）十大颠覆性数字技能的相对渗透率，并进行了比较（如图5、图6所示）。数据显示，整体来看北美、欧洲和亚太地区颠覆性数字技能呈现差异化发展趋势：北美地区城市颠覆性技能的渗透率较高，且处于全球引领地位；欧洲地区整体排名比较靠前，其中德国慕尼黑在航空航天、法国巴黎在航空航天和材料科学均具备领先优势；亚太地区印度班加罗尔、阿联酋、新加坡排名较高，而中国城市在颠覆性技能渗透率上的排名相对落后。从具体城市来看，旧金山湾区、班加罗尔颠覆性技能的渗透率最高，在材料科学、人工智能等多个领域均处于全球引领地位；阿联酋、新加坡、上海、巴黎、慕尼黑、伦敦、纽约、波士顿、柏林、巴塞罗那等处于第二梯队，在单个（或少数几个）颠覆性技能领域具有突出的人才优势，例如新加坡的材料科学、机器人、基因工程，上海的材料科学、纳米技术和机器人，巴黎的材料科学和航空航天工程等技能具有较强的人才优势。
与2019年相比，2020年全球主要创新城市（地区）对颠覆性数字技能的发展各有侧重。中国各城市在颠覆性数字技能方面展开重点突破，北京在人工智能、航空航天工程和材料科学的相对渗透率不断增加，上海的材料科学，广州的人机交互，南京的机器人、纳米技术，苏州的开发工具、网络安全等技能的渗透率均有所提升，尤其深圳在基因工程、机器人、航空航天工程和纳米技术的渗透率增长明显。这一结果不仅反映了我国硬核科技方面所做出的努力，同时表明我国数字经济已经迈入与基础科学领域深度融合的新阶段。
总结与展望
数字技术给全球经济和社会发展带来深远的影响，数字领域的技术创新正在推动各行各业的深刻变革，不仅重塑产品和要素市场，也对传统商业和工作模式带来巨大改变。随着数字领域技术创新步伐的加快，经济社会各领域对数字人才的需求急剧增长，针对人才和技能的培养不再局限于高技能人才，而是扩展到所有公民。2020年以来，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流行让人们进一步意识到数字革命对经济发展的重要性，以及数字技能对疫情下维持经济和社会活动的重要支撑作用。疫情应对中，仅仅缩小基础设施方面的数字鸿沟是不够的，必须同时充分发挥人的数字技能，才能更好地发挥数字社会的优势。
对我国来说，加强数字人才和数字技能的培养尤其重要。随着“劳动人口红利”的逐步消失，劳动力质量的重要性日益凸显，提升劳动力技能使之与经济数字化转型需求相匹配，既是数字经济发展的内在要求，也是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保证。本文在分析全球主要数字创新城市的数字人才和数字技能发展趋势的基础上，将我国数字经济引领性城市和国际城市进行对比，分析了我国数字人才和数字技能发展的优势和劣势，这对未来数字人才培养和技能提升政策的实施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数字经济发展质量依赖于传统优势行业的数字化转型
数字人才在ICT基础行业和ICT融合行业的重要性不断上升。我们通过对31个全球创新城市与地区的研究发现，总体来看数字人才在ICT融合行业的比重高于ICT基础行业。这个结果表明，数字化转型正在从ICT基础行业向传统行业延伸，包括制造、医疗、金融、公司服务、消费品、教育和媒体通信等行业。
数字人才的行业分布可以反映出一个城市经济发展的侧重点。例如，香港、伦敦、纽约作为全球金融中心，金融行业的数字人才比重高于其他城市，深圳和广州作为全球重要的商业和创新中心，其消费品行业的数字人才比重非常高。从这些结果可以看出，城市的数字化转型依赖于该地区已有的行业优势。数字化转型进程与所在地区的资源禀赋、产业优势紧密相关。在优势行业推动数字化转型，更有利于数字化基础设施建设，数字化生态系统构建，从而更有利于经济数字化转型。
新冠疫情扩大行业数字化转型差距
新冠疫情虽然给数字经济的发展带来了重大机遇，但对不同行业的数字化转型影响程度不均。通过对数字人才的分析发现，疫情之后软件与IT服务业和医疗业数字人才占比显著提升，而旅游度假、媒体通信、消费品和公司服务四大行业的数字人才占比均出现较大降幅。这反映了疫情之后不同行业在数字化转型方面存在差距扩大的风险。行业发展的不平衡将对相关就业带来不利影响，使这些行业对数字人才的吸引力降低，数字技能培养落后。如何帮助受疫情冲击严重的行业推进数字化转型，加强数字人才和数字技能的培养，是未来政策需要关注的重点。
数字技能与基础学科深度融合是数字经济发展的重要趋势
在我们对全球31个城市（地区）的代表性技能的研究中发现，不同城市在技能上表现出差异化的优势。城市的数字技能优势与其行业优势紧密相关，基于现有优势行业的技术基础进行高新技术的突破更加容易。如何更好地基于当前行业优势，结合基础学科优势发展相应的前沿技术和颠覆性技术，是未来数字经济发展和数字人才培养的重要方向。此外，对于数字经济发展来说，颠覆性数字技能的培养非常重要，它不仅为数字时代创造新的场景，是推动数字化深层次转型的核心力量，同时也是数字经济与基础学科深化融合的重要趋势。未来数字经济的发展需要加强颠覆性数字技能的培养和场景数据构建，加强数字技术与生物、材料、能源等技术的交叉融合，依托产业数字化构建新一代科技革命的全球竞争力。
本文受国家自然科学基金（71991461）资助。感谢领英（LinkedIn）及其经济图谱团队对研究合作的大力支持。
关于作者 | 陈煜波：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可口可乐讲席教授，清华经管互联网发展与治理研究中心主任；
马晔风：中国社会科学院数量经济与技术经济研究所数字经济研究室副主任、副研究员；
黄鹤：中国地质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讲师；
崇滨：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互联网发展与治理研究中心博士后
责任编辑 | 刘永选（liuyx6@sem.tsinghua.edu.cn）
文章来源 | 《清华管理评论》2022年7-8月合刊
